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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二十二章

  泽川眉头一拧,已然看出慎楼走火入魔的趋势。他不敢激怒对方,于是只频频躲避,因为慎楼的攻势虽看似狠绝,其实杂乱得毫无章法。

  好像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发泄情绪,他为了遮掩魔尊的身份,耗时已久,若算上与贺听风决裂的一百年,成日压抑疯癫,滋长的心魔每天都在惦记他的性命,妄图取而代之。

  但此时,他师尊偏偏失了忆,让慎楼重新回到他们曾经互相依偎、互相扶持的日子。他终日沉浸在这一场美梦里,但现在有人告诉他,贺听风从来都觉得他良善。

  真是可笑至极。

  若真是良善,他就不会为了修为碰禁书,一夜堕魔。他不会手染鲜血,成为天下人人忌惮的十方狱魔王。

  他的师尊,也不会在百年之前,对他弃之如履,一走了之。

  慎楼头疼欲裂,他双手捂住脑袋,脸上难掩痛苦神情。心魔也在此刻窜出来为非作歹,或许就在他耳畔,在他周身疯狂嘲笑:你听见了吗,你师尊说你良善。

  笑话,他若真觉得你纯良,绝不会撇下你一人独自承受百年孤独。

  你闭嘴!慎楼怒吼,紧接着掌心迅速聚集一团魔气,竟然想要直接蓄力,朝着自己的胸口袭击。

  泽川眼疾手快用灵力化解魔气,同时手指在慎楼的后背疾点。慎楼猛地吐出一口淤血,闭眸往后坠去,然后被泽川牢牢揽在怀里。

  他看着慎楼唇角的鲜血,眼中意味不明。即刻伸出手去,用指尖碾平。

  隔了两秒,方才头也不抬对着空气出声:今日所见,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。

  四周风萧萧,偶有微风吹拂叶片,发出唰唰的响动。好半晌,树后才走出一个孱弱人影,显然是面带犹豫的董宜修。

  他方才听到动静,以为大师兄跟救命恩人打了起来,这还了得,连忙丢下邹意,想要跑来劝架。

  可没曾想,却叫他目睹了眼前一幕。

  泽川兄他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,几乎用气音问道,我大师兄刚才身上的是魔气吗?

  他其实根本不了解,最多不过江湖上那群狐朋狗友提过一嘴,有些感兴趣。但五洲内禁术相关皆早被焚毁,哪怕某一家书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却因为见识之人颇少,书中所记录的,最多也不过只是魔气的模样。

  方才慎楼所使的灵力,癫狂般的姿态,极像是书中所言:气息不稳,走火入魔。

  不是!反驳冲口而出后,泽川目光闪烁,似有些懊恼地咬唇。

  等待半秒,恢复冷眼看他,似乎在暗示对方何必装傻,慎楼身上的黑气将他彻底暴露,任谁听过魔气传言,都会成功识别。

  从今往后,切记不可再提此事。他并不说肯定,只重复一遍。

  话语中毫不掩饰地威胁让董宜修缩了缩脑袋,也不知为何,他居然从这个陌生剑客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,连忙狠点两下头,算作应答。

  见状,泽川的脸色方才好上了一些,他轻招手,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似的:别害怕。过来,帮我把你师兄搀到宽阔地,我好替他输送灵力。

  他这般随意的语气,一点都没有直面慎楼时的疏离。董宜修也不敢不听,跑来接过他师兄的一只手臂,扛在肩上,哼哧哼哧地架回溪边。

  泽川扶着陷入昏迷的慎楼坐下,正打算直接运转灵力,帮助对方化解淤血。却看见对方右手握紧,从缝隙中凸显出圆珠的模样。

  他凑近了些,试图用手掰开,以免慎楼不小心捏碎珍宝。但不论泽川如何用力,这家伙的手都状似铁钳一般,怎么都放松不了。

  泽川不禁有些泄气,忽而又想到什么,半跪着凑近慎楼,几欲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对方的耳朵。

  只见他薄唇上下颤动,轻轻耳语一句,那原本紧皱着眉,右手攥紧的慎楼竟然缓缓放松,任由自己陷入黑暗。

  泽川抿了抿唇,眸光中似乎有些心疼,他从慎楼手中取过丹药。好在此乃天材地宝,并没有那么容易毁坏,他便重新将其放入宝盒。

  随即起身,朝着邹意和董宜修的地方走去。

  在慎楼的辅助下,邹意已无大碍,只是面色依然苍白。他见泽川到来,忙不迭躬身行礼,这本是拜见仙君、长老才能行的大礼,泽川却受得面不改色。

  他微点头,用灵力牵引,将宝盒推向邹意。

  这是饕餮爆出的宝物,内有两枚丹药,你大师兄嘱托我,让你即刻服用一粒,另一颗便给董公子吧。

  邹意大惊,猛然抬头,他对付饕餮差点丢了性命,完全是靠对方拯救,这般大礼如何能收:万万不可,还是泽川兄自己留着吧,或者交由大师兄,他应当比我更需要。

  泽川面上极是不耐,直接撤去灵力,那宝盒就直接掉进邹意的怀里,其中丹药撞击盒壁发出清脆响动,被对方手忙脚乱地捧住。

  等再抬起头时,面前早已经没了泽川的身影,只余留风中一句:收下便是,不必担忧,你大师兄有我。

  慎楼仿佛重堕黑暗,自贺听风失忆以来,他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。

  在梦中,他又回到那颓丧的百年间,成日嬉皮笑脸,将五洲搅得天翻地覆。曾经董拙董盟主要捉拿他去无上晴,慎楼原本是能逃得掉的,但他没有。

  当时的贺听风已经拒见他很长一段时间,任凭慎楼试了多次都无法。董拙将手压在他的肩上之时,慎楼几乎扭曲的想,要是委屈一点能溜进无上晴,倒也是个不错的方法。

  然后他看着无上晴的大门缓缓开启,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师尊,身边跟着那讨人厌的段清云。贺听风还没开口,他便率先走到董拙面前,自诩长辈般赔礼道歉。

  但慎楼并不看他,而是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了他师尊身上。

  然而,直到董拙被劝走,段清云搂住贺听风的腰,作势将人往回带时,他师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。

  慎楼心里一酸,大喊:师尊。

  声音由小渐大,但直到无上晴的大门掩上,贺听风都再未回过头来。

  慎楼从缝隙中,只捕捉到了段清云最后望向他的那一眼,满是悲悯与同情。

  *

  师尊,师尊。

  睡梦之中,慎楼嘴里不断重复唤着这个词语,似乎有人轻轻叹了口气,将手掌触上他的发顶,柔顺地抚摸片刻,以话语诱哄:阿楼别怕,师尊没走。

  听此一言,那冰冷的梦境似乎也不再冻人了,慎楼紧皱的眉渐松,竟然缓缓钻进身边人的怀里,看上去已陷入沉眠。

  空气寂静了两秒钟,只听泽川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开口,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:别装睡了,我知道你醒着。

  他本无意拆穿,实在是对方抱得太紧,箍得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。

  怀里的身子猛然一僵,只见慎楼如同被踩到痛脚,避如蛇蝎似的,飞快从泽川胸前退出来,然后将整个人埋在腿间,缩成一团。

  慎楼早在泽川叫他阿楼之时就清醒了,但也不知为何,这家伙的嗓音和贺听风极为相似,直接将他如堕冰窖的心捂热。

  实在是太像了,虽然神智清醒过后,慎楼便意识到两人还是有很大不同。

  他沉溺在这一场美梦中,根本不愿认同。